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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岳阳记事

第六十二章 岳阳记事 (第1/2页)

倚洞庭,控四水(湘、资、沅、澧,四江。)的岳阳,不但兵家必争的重镇,也是人文荟翠之所。在以岳阳十景为代表的诸多风景名胜之中,前身为东吴大将鲁肃所建的阅兵楼的岳阳楼,自是首屈一指。
  
  尽管早在唐朝时,岳阳楼即与南昌的腾王阁、武昌的黄鹤楼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可真正让岳阳楼声名大嗓的,却是北宋仁宗庆历年间主持推行了以整顿吏治、减少朝中的冗官、减轻农民负担为核心的‘新政’的领军人物,赫赫名臣范仲淹,所做的那一篇的仅有寥寥三百六十九字,却气势磅礴的岳阳楼记。此文中的:‘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以其文情并茂、立意高远、而脍炙人口、传颂至今!
  
  岳阳楼的名声是如此之大,以致于,近代以来的官员,不论贤愚善恶,只要到了岳阳,几乎没有不来此楼游览凭悼一番的。
  
  八月初的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又一位岳阳城的主宰者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缓步登上了这座历久沧海桑田,屡毁屡建的千古名楼。此人就是时任岳阳警备总司令的程家骥了!
  
  当此国土日窘之际,辖区涵盖了素称湖广精华的整个洞庭湖区的的岳阳警备总司令,可是一个‘含金量’与战区省份的省主席相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超级肥缺!须知,单是每年由洞庭湖区流向外省的上好稻米,可就有几千万担之巨的。而在时下这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头,还有什么物资,能比粮食更加紧俏了。
  
  也因为这样,自抗战以来,能得以在富庶繁华的洞庭湖区分上一杯羹的,不是深得最高当局宠信的‘天子门生’,就是湘省某位军界巨头的至亲骨肉。按说程家骥这个既出身杂途,又在湖南无半分根基人脉可言的‘暴发户’、幸运儿能有今天,怎么也该是踌躇满志了,城府要是浅些,就是得意忘形得摆上几天的流水席,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说来或许不会有人相信,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集团军代总司令,对此非但没有一丝欣喜若狂的意思,反倒是被其得‘烫’得难受已极。毫不夸张的说,若不是考虑到才经过一场损失惨重的大战的四十八集团军,急需休养生息,程家骥根本就不会就职。
  
  这其中的原委,说来也简单。只因程家骥深知,一意孤行的包庇了本该上军事法庭的那位前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的最高当局,之所以会这般厚待于他,虽不无赏功之意。可究其实质,却主要还是为了在将领间搞平衡,是为缓和一下鄂西会战的反攻阶段出尽死力,到头来却因人为因素,只能含泪南归的四十八集团军全体将士积在胸中的冲天怨气。
  
  当然,以最高当局那‘贵不可言’的身份、刚愎自用的行事作风,能有这个态度已然是难能可贵了。这至少说明,程家骥和他的四十八集****在其心目中,还是有着相当的地位的。
  
  可愈是这样,程家骥就愈是感觉自己头上才加上去的这顶的官帽、手中握着的这块地盘,是用二万多壮志未酬的手足兄弟的生命换来的。
  
  抱着这种心态,程家骥心中的郁闷,也就可想而知了。加之在蛇山上喷出的那口血让身体素质本就一般的程家骥大大的伤了元气,一直就没能完全复原。于是乎,这位新出炉的‘洞庭王’在上任后的第三天,便因旧伤复发又躺下了。
  
  而今天正是又休养了近一个月,方才见大好的程家骥,在早在四十八集团军撤至岳阳后不久,就迫不及待从重庆匆匆赶到此地的夫人们的陪伴下,到岳阳楼来散心来了。
  
  真别说,这岳阳楼的景色之美丽壮阔,确实是不愧为三湘一绝。
  
  任程家骥的心事再重,这一登上这座前清光绪六年重建的全木制楼宇的顶层扶栏而望极目楚天,也不由得他不在心旷神怡间,心胸大开。程家骥正待要再细细的品味一下这尽收其眼底的水天一色、云影波光中的种种妙不可言之处时。他身后那些原来津津有味的谈论着,座落岳阳楼北面的周瑜府第旧址内的小乔墓的莺莺燕燕们的话题却是陡然一变,而且这一变,竟直接变到了一桩时下的公案上。
  
  这一下子,这段时间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程家骥,虽没有马上回头,可他心神却被勾了过去。
  
  这桩公案,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二十岁的童养媳在只有十岁的小丈夫病死后,又被公爹转卖给了别家所家所引出的一桩杀人案,死者正是那个新的买主。只是,案情虽不复杂,可因其涉及到妇女权益,又是发生在新旧两种思想激烈交锋的岳阳,却成市井间的大新闻。新旧两派各执一词之下,闹得是沸沸扬扬。双方争执的焦点就在于,思想守旧一方虽在表面上承认买卖人口触犯了现行法律,可还是认为应将‘故意杀人’的此女处于极刑,以正视听;深受西式思想影响的新派,却一口咬死此女是为了反抗死者的强暴才失手杀人,实属无罪,可却拿不出相应的证据(当时只两个人在场,死者已死,生者为嫌犯,自是没法举实证)!
  
  程家骥只听了几句,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倒不是惊诧都到了四十年代还会出这种事情。来这个时空也五、六年了,对此时中国的大部分地区封建程度,他还是知晓一二的。比较起来,这久受新思潮冲击的湖南还算是好的,要是换了其它更加蔽塞的省份,那位童养媳早被死者的族人们以私刑处死了事了,压根就等不到警察局来抓人,至于法院就更轮上了。
  
  真正把程家骥吓着的还是,听吴少君的口气,不仅为此女大鸣不平,且还有要为之组织一个女界后援团的意思。光是情绪上有倾向无所谓,其实就连程家骥本人也很是同情那位命运悲苦的童养媳的遭遇。可让自己的夫人公然搅和进一件刑事案子里去,这个口子程家骥是万万不敢开了。
  
  再说,以中国人上千年来养成的官有多大,官太太通常还会大上半级的‘良好风俗’。程家骥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这个所谓的女界后援团只要一成立,甚至无需做任何事,法院的判决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毕竟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下,还很难找出一位铁骨铮铮的法官敢在、愿在这样一件普普通能的案子上,与程家骥这样的手握重兵的一方军政首脑对着干的。
  
  可难就难在,听四位程夫人的对话,她们怕早此事上达成了共识,现下只不过是用这种比较含蓄在逼程家骥表态了。
  
  事实上,吴少君那种热血女青年独有的毛燥性子,已是收敛了许多。否则以她当日在许昌敢于在枪口下怒斥一个老资格的中将师长的‘敢做敢为’,哪里会搞什么拐弯抹角的暗示。
  
  好在,咚咚跑上楼来报告参加会议的人员已到齐的马三宝,给正不知如何应对的程家骥解了围。
  
  岳阳城南的一处深宅大院的大厅内。
  
  包括近日颁发番号,目下还是一个空架子的新二三二师(最高当局的另一份‘奖品’)师长陈无妨(曾在转战钦江时代理过二百团团长,升任现职前任新一百师参谋长。)在内的四十八集团军师级(含师级)以上军官,都在大厅中恭候着他们共同的钧座,程家骥的大架光临了。
  
  由军官们自然形成的几个营垒,很能代表成军不到一年的四十八集团军的内部状况。
  
  聚在大厅中央的长条形会议桌旁,围着文颂远大声谈笑的那群军官,都出身于被戏称为程家骥系统的母机的新一百师;这些人在四十八集团军中素来被视为程家骥的最嫡系分子,这说话嗓口高些很正常。另外,他们大多都不到三十,且除了邢玉生、马思远等少数几个人外,他们的身上都带有一种锋利得犹如战刀一般的锐气英风。
  
  而坐在会议桌的默默无语的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的那堆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军官,则是在那场最终演变成了兵变的大清洗中,‘幸存’下来的几个新二十七军的‘老坐地户’。
  
  在风声鹤唳的‘老坐地户’们的边上,已升任新二十七军副军长的常靖在和他的两个亲信新二十七军副参谋长姜石,新一八八师副师长常季昆窃窃私语着什么。
  
  在大厅的入口处,一脸的‘公正廉明’的王济民(暂一一六师已于四月底恢复建制。)正对他那几个表现得满不在乎的部下一本正经的交待着军中的日常事务。
  
  若是不算面无表情的高坐会议桌前端的钱绅,那剩下的就都是些自扫门前雪的游离分子了,比如新二十军的副军长高士英,新近由独立四十五骑兵旅旅长升格的骑兵第四十五师师长刘天龙。受程家骥破格提拔,可却总与之若即若离的新二一二师师长刘祖唐,要不是在从武昌撤出途中身负重伤,至今未愈,也应归于这一类。
  
  当然,大家好歹都是高级军官了,平时自是不会搞得这样泾渭分明的。
  
  可奈何今天的会议,却是非同寻常。这可是四十八集团军自成立以来所召开的第一次,旨在全集团军范围内调整军官配置的人事会议。换言之,之前闹得再凶,本质上也只是在修修补补,而这回可是要动大手术了!
  
  明了了这些,也也能理解在场诸色人等形形色色的内在心态和表相行为了。
  
  “钧座到!立正!”随着提前一步到达的屠靖国洪亮的司仪声,众军官连忙归位!
  
  转折章节慢了一点,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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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岳阳记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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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不是此次会议的主题,可在当前的四十八集团军,部队的整补情况汇总,却还是要放在会议的最前头的,谁叫也是当务之急了。
  
  “加上昨天才到的第四批伤愈归队的老兵,新一百师实有人员共一万零一千八百二十七人,满员率为百分之八十七。武器装备的缺口……。”
  
  “新一五二师……。”
  
  程家骥的脸上虽带着略有些公式化的笑容,可他脑子里却是车轮式的转着念想。自家的部队在鄂西会战中固然是出尽了风头,可这元气也伤得太猛了些。从退到岳阳的第一天起,这新兵招收就从来没停过,可几个月下去了,即便不算新增设的新二三零师,这各师的平均满员率,看来还是只有八成上下啊!
  
  至于,装备物资的补充方面,程家骥倒是不太担心。抛开已将、还将把大批军火源源运到岳阳来的美洲华侨总会的鼎力支持不说。已成为两广海面唯一的霸主的铁鲨旗,也从永久中立地澳门搞到不少油料、汽车零件之类的好东西。何况程家骥不仅已获息,一批数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庞大得多的美援物资,已陆续从印度经缅甸进入了滇省境内,更从陈部长那里提前知道了,早在五月份就被列为军委会直属战略机动部队的四十八集团军,将从中分到一个不小的份额。
  
  装备是没问题的,可光是不再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部队无法回复到满员状态这个事实,就够让程家骥沮丧了的。更不用说,因成千上万的久经战阵的老兵的‘消失’和新兵的大量涌入,而明显下滑的实有战力,要拖何日才能补得回来了。
  
  程家骥在这浮想连翩,主持会议的钱绅的嘴上却没有一秒钟是闲着的,很快议题便转到大家最关心的人事调整上来了。
  
  虽然人事调整的尚未经重庆方面核准,还不能算定案。可在场的军官无不心中有数,以程家骥赫赫战功和最高当局及陈部长对其的常识、器重,说是拟报,可与既定事实也相差无几了。
  
  再说,按中国官场上千年来的不成文的惯例,若是上司公然驳回下属这类提案,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在表达不信任这位下属,那请辞就成了该下属极有可能做出的反应。因此,即便上司真有不同意见,一般的做法也是照准之后,再伺机慢慢调整,以维护下属的颜面。
  
  无视于从面前这一张张写满了急切、紧张、兴奋的面孔的主人们眼中,所射出的充满催促意味的眼神,众人瞩目下的钱绅不紧不慢的念道:“拟报,现任新二十军代理军长文颂远升任该军军长,仍兼任的新一百师师长。”。
  
  军官们平静的得,对这个任命都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拟报,以现任新二十军副军长高士英代理集团军副总司令。”对于这道命令,众人也以沉默的方式表示了认可。一来,高士英只是代理而已。二来,这位低调得常常被人忽视的程系大管家,在后勤供给方面的统筹所拥有的出类拔翠的能力,是受到了全集团军官兵的公认的。就着这八万多人里头,还真没有比他更适的人选了。
  
  “拟报,现任新二十七副军长常靖升任该军军长,并兼任岳阳警备总司令部副总司令。”这回,下面可就炸了锅了。不但出身新一百师的军官们纷纷交头结耳、窃窃私语,连常靖本人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而其它人也大多露出了又惊又羡的表情。也难怪他们会这样的七情上脸,本应属于打击排挤对象的常靖能扶正,已经够让人大吃一惊的了,再加上一个名份尊崇,又很能沾些实惠的警总副总的头衔,怎么听上都有点象是天方夜谭。
  
  仿佛已然超脱了五行三界的钱绅继续照本宣科:“拟报,现任新二十军副参谋长高汝明升任新二十七军副军长。”听到这里,从‘突然袭击’中回过神来的常靖,嘴边有一丝会心的笑意:‘这位据传一直打理着的程家骥的私家生意的高汝明,应该就是程家骥卡在我脖子上一道明锁吧!”
  
  “拟报……。”
  
  随着一个个的升迁拟定,一个个罢任调职的‘意向’的出台问世。到最后非凡但新二十七军的那几个‘在劫难逃’的老坐地户,彻底退出了权力舞台,就连新二十军内素来火力最强大的一个师,新二一二师也被扫到了台风尾。该师尚未出院的师长刘祖唐和与其私交甚笃的那位师参谋长兼主力团长,都被转任了集团军高级参议。参议参议不过是参参议议,名义上是挺好听的,可若是论起实权来,怕是连一个好歹有百十号兄弟可以支使的连长都不如噢!
  
  可就在这种情形下,常靖的那两个亲信,却是水涨船高的都往上实实在在的走了走。姜石成了军参谋长,常昆季更是顶替平调到新二一二师任师长的洪胜,成了新一八八师的师长。
  
  这就是说程家骥把在大理整编中以明升暗降的手段,从常靖手里夺过去的这个师,好象又还变相的还了回去。
  
  这就让平时就很喜欢思考的王济民,愈想愈不明白了。
  
  象这种权力洗牌,历来得益的多是主持者的亲信。象程家骥这样大力扶持另一个派系,也不是没有,但那只会是主导者在感到局面有失控的危险时才会采用的权宜之计啊。可在时下的四十八集团军里,看不出谁有那个能耐,可以对程家骥稍稍形成威胁的啊!
  
  好在,钱绅所宣读的一个整编方案就解开了王济民心中的疑惑!
  
  全面交流!
  
  王济民太熟悉这个陈部长刚刚就任十八军军长时,为了并吞杂牌部队,所发明出来的专用名词了。而原本只有一个十一师的土木系,正是靠着成建制抽出调入这一招,才得以一步一步的成为一个庞然大物的。
  
  他更立时意识到,这个方案一实施下去新二十七军不出一个月就会完完全全的新二十军化,这个融和速度可是是当年陈部长也没能达到的奇迹。这当然并不是说,程家骥威信、权力比那时节的陈上将强。多半是因新二十七军早大理时,就被强行打乱了内部建制,现在再来彻底自是事半功倍。换言之,程家骥是用两步走了人家一步就走到的路,看来费劲,可却是最保险牢靠。一待‘交流’实现,不管常靖等人的官再大,权再‘实’,也只不过被夹在上下左右间的几个可有可无的‘零件’罢了。
  
  这个发现,让对钱绅的了解还不是很多的王济民,对程家骥又平添了几分戒意,这个程浩然表面上做什么事都是大刀阔斧,可内里所藏的心机,却是这样的深沉啊。
  
  当然,对于在四十八集团军有形无形的扮演着监军的角色暂一一六师,程家骥虽没动吞食之念,可却也不会视若不见。几个从新一百师调入该师任职的校级军官,虽然所任的都不是要职,可是充当一般性的耳目却是足够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暗地里叫苦不迭的王济民,才找不出一丝理由加以拒绝。身为程家骥的部下他或许可以凭着其特殊身份,在那个团长的任命上跟程家骥软磨硬泡一下,可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副官、参谋的人选去抗上,官司就是打到最高当局面前,也是他王济民理亏啊!
  
  王济民能想的常靖自然也能想到,否则他脸上不会多钱绅开始念部队调配名单时起,就挂上了认命式的苦笑了。
  
  就这样,在仅仅一个小时的时间内,钱绅用他的嘴,把四十八集团军内部原有的各种或明显,或隐藏的权力网络、势力分布撕了一个稀烂,使之向程家骥的一家天下又迈进了一大步。
  
  客观来说,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会议了,充其量也只是走一个通告发布的程序而已。
  
  当然,略显沉闷却很‘团结’,团结得连利益受损的人群,也没有表示丝毫异议的会议过程,也充分的诠释了程家骥在四十八集团军中已经拥有了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的这样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按说,程家骥刚刚提拔了常靖,眼下将其留下单独‘谈心’,以收卖人心的大好时机。可程家骥却不屑于这样做。他相信常靖是个聪明人,会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否则,那也就怪不得他了。不能怪程家骥狠心,要知道一个过于理想主义的政治洁癖者,若是真成了偌大的一个集团军的当家人,那才是一场真正的悲剧呢!
  
  正当程家骥将要在四位在小乔墓前等得不耐烦的程夫人所派出的‘特使’睛儿(当年程家骥在徐州初见几位夫人时,给他开门那个十二三岁的美人胚子、小丫头。)的‘押送’下,踏出司令部大门时,一个多年前曾让他为之惊艳的家乡名人,施施然的闯入了他的眼帘!
  
  今天身体不适,又是一更,明天一定努力!
  
  ###第六十二章岳阳记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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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骥的办公室。
  
  “大艺术家阁下,你怎么到湖南来了?说吧!有何要我这个厮杀汉效劳之处啊?”抛开来访者是一位青春美丽的绝色名伶不说,单是能再听到这悦耳的乡音,就已足以让同乡心切的程家骥心怀大畅了。
  
  “我算什么大艺术家,说白了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戏子罢了。这次我是跟欧阳先生他们一块来的。对了,你先看看这个。”一别四年,这位桂剧四大名旦之首,早已不复当年的那种稍带着些假小子意味的清涩了,一颦一笑间自有一种诱人以极的朝气风华。好在,倒是尚未沾上太多的浮华气息,举止言行间还是那么的率真清纯,自然得如同漓江上的清风明月一般。
  
  程家骥自从军以来总是‘横戈马上行’的时候居多,可以不是没与民众团体打过交道。对于金飞燕的所求之事,还是心中有数的。立志于为抗日救亡民众艺术团体找到他这个警备总司令头上嘛?不过就是想借他这尊‘钟馗’,吓唬吓唬那些地方上的恶霸无赖,再让从他这弄些赞助吗!说实话,这对于早贵为一方重镇,又身家颇丰的程家骥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且以程家骥的本意,能有机会帮这位‘家乡’名人做些事情,也是求之不得的。
  
  可当程家骥一翻看起,从金飞燕那细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上接过来的一叠文书时,他那原本睛空万里的脸膛上的‘不和谐’成分,便渐渐的明显了起来。
  
  程家骥的这种变化,也连带着让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金飞燕眉间轻皱,心下忐忑。她来之前可是剧团里的同事打了保票的。要是砸了,丢点面子是小事,可剧团所受的影响就太大了!
  
  她虽说是少小成名,可毕竟只是才入双十年华的女孩子,这阅历再多,城府又能深到哪里去。心里一急,面上哪有不带出来的。更加要命的是,急切间,她的身体还不自觉的挨了过来,都快靠到程家骥的身上来了。
  
  这下子,该轮到程家骥消受不起了。
  
  单是为了抵御这直往自个鼻子里灌的幽幽女儿香和眼波流转似有千言成语欲说还休的盼兮美目,从不以正人君子自居的程家骥就颇感吃力了。再配上那婉若画中人似的秀丽面容和从伊人的眉宇间透出的倔强坚毅,那杀伤力简值堪比日本人的几个师团,饶是程家骥这几年已被四位太座的‘柔刀泪剑’调教得循规蹈矩,也不禁为之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时间一秒秒的过去,程家骥心中泛想的那股将这玲珑有致的温香软玉,一把揽入怀中轻怜密爱一番的恶念,也随之一点一点的屈壮成长着。
  
  “吱!”金飞燕娇躯下的那张渐渐倾斜的座椅因不堪‘虐待’而发出的‘抗议’声,在及时唤回了程家骥的理智的同时,更把才意识自己都快靠到对方怀里的大姑娘家,羞得满面尽是‘火烧云’。
  
  下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把身下缕空雕花的条凳向后挪了一步。
  
  这一挪,是把安全距离给挪足了,可也把两人的那种说不出来的暧昧,更加凸现了出来。很有点欲盖弥彰的思意。
  
  一阵别有意味的沉默后,情知这样下去不是事的程家骥,率先挑起了话头:“金老板,欧阳先生的剧团能到岳阳来以义演宣传抗日、鼓舞民气,是岳阳民众的福气。至于演出场地、所需经费我程某人既司牧一方,自是责无旁贷,定当尽力解决。”
  
  程家骥公式化的语气措辞,让芳心还在卟咚乱跳的金飞燕不禁神情一黯。这或许就是少女情怀吧。尽管程家骥刚才要是把持不住有何失礼之处的话,会被性情直爽刚强的金飞燕一把推开是肯定的,甚或还会挨上一巴掌。可如今程家骥真的板起了面孔,人家女儿家又不乐意了。
  
  “可这义演的个别剧目还要麻烦金老板转告欧阳先生,能不能请他再酎酌一下。”程家骥现在算是明白金飞燕为什么会直接来找他了。说起来,这场时间跨度长达一周的戏剧汇演里的几出戏的内容,也的确是让人棘手的很,在岳阳除了大权在握的他之外,还真没那个敢点这个头。
  
  这倒不是因为色彩太‘红’,而是这出几折戏,都是属于那类高举着反封建大旗的伦理激进戏。
  
  在来自后世的程家骥看来,矫枉过正,无疑这个时代的文化精英们的一大通病。
  
  当然了,封建枷锁是一定要打破,不然不足以振奋中华民族百年之颓势。可要是反封建反到象某位大名鼎鼎的徐姓诗人学者那样,到最后全靠罪恶的封建礼教,配给他的娴慧得无与伦比的前妻的接济,才能躺在床上和从别人手里靠才气夺来的现任妻子,一块抽大烟的份上,那似乎就有点不大说的过去了吧!
  
  这些个人观感倒在其次,关键是现下的岳阳本就因那桩‘童养媳不满被转卖,愤而杀人’的案子闹得是沸沸扬扬。在这个当口再义演自从在战前的上海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争议不断的旨在全力呕歌潘金莲的反抗精神,赞扬西门庆与潘金莲之间那‘纯洁’的爱情,鞭挞封建代言人武松的新编京剧《潘金莲》。这不是存心激化社会矛盾是什么?
  
  在程家骥的心目中,眼下大局是抗战,抗战就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大后方,民众们在思想上有矛盾、有差异,弥和调解都唯恐不及了,这么搞不是瞎扯谈吗!
  
  也许是真的义愤填膺,又或者只是为了弥补适才受损的自尊,总之金飞燕是怒向胆生。她倒竖着柳叶眉,嘟着嘴用讽刺意味十足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我差点忘了,程将军可是有四位夫人的人。对妇女解放运动,会视如蛇蝎也是理所当然!”
  
  美人薄怒,更添几分妖娆,她这一嗔,倒把程家骥心中刚强自压下去的绮念,弄得大有死灰复燃之势。
  
  “金老板,你这么,说对程某可就太不公平了。我这个建议可是全出自公心,绝没有夹杂半分私意!”再次战胜了自我的程家骥喊起了撞天屈来。
  
  “什么叫无半分私意?我说是全是私意!”满脸不服之色的金飞燕还没开口,一个从门口响起的女声就慷慨激昂的代她做了回答。
  
  对这声音再是熟悉不过的程家骥,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心下是叫苦不迭:‘她这一搅和麻烦大了!”
  
  能让程家骥如此忌惮的可是不多,时下的岳阳更是只有吴少君这个满脑子男女平等的‘新女性’了。来的还不只是她一个人,程家骥的四位夫人,不知何时起,就在办公室的门口一字排开了。
  
  至于她们为何一齐赶来。不消问,定是刚才离开的睛儿的功劳了。这也难怪,在无论是惊鸿一暼的睛儿,还是曾于金飞燕有一番攀谈的于三姑,都立证这位‘女访客’的姿容丽色不同凡响的情况下。程家骥又有累累前科在前,为防莫明其妙的又添上一个‘姐妹’,吴少君不跟来盯着,才不正常了。
  
  十天后,通往羊楼司地区的那条岖崎不平的山路上,一支由六辆满载着荷枪实弹的卫兵的十轮大卡和两辆雪铁龙轿车组成的车队,正艰难的进行着。
  
  这是虎踞岳阳的程家骥,亲来巡视羊楼司的防务了。
  
  莫小看这小小的羊楼司。若是说岳阳是长沙的门户,这群山环绕、地势险峻,扼湘鄂咽喉的羊楼司,便是湘北的锁钥之地。毫不夸张的说,千百年来,但凡湖南北面有事,这第一声喊杀声十次有九次半都是在此间响起的。
  
  也正因为这样,自五月起,程家骥就把他的基本部队新一百师,调到了羊楼司一带来,一边整补,一边镇慑四方。至一直兼新一百师师长的文颂远正式升任新二十军军长后,新二十军的军部及直属也迁到了这里。
  
  或许有人会说,鄂南还驻着战力不弱的第四军,程家骥大可不必如此风声鹤唳的。
  
  可多年来的征战经历却告诉程家骥,把自个的小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再说,羊楼司离江西地界也只有两百多里,在赣西驻扎的几支日军是抬脚就能过来,对此程家骥总不能全无防范不是。
  
  明白了羊楼司的重要,程家骥会大老远的从繁华似锦的岳阳,突然跑到这穷山恶水间来的行为,就大可自圆其说了。眼下可正是战争时期,做为一个守土有责的将军,过于谨慎,总是比疏忽大意要好得多的吗!另外,这证明了我们的程家骥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好公仆嘛!
  
  可是,在那些被颠得七晕八荤的站在卡车上的老兵们口中,关于程家骥这次出巡的原因,却有另一种说法,‘避难说’!
  
  事实上,程家骥确实是‘逃’到羊楼司来的。
  
  至于,堂堂陆军中将、赫赫‘洞庭王’,为何要从任所仓皇出逃,那就还得从十天前程家骥的诸位夫人中领袖吴少君与金飞燕的一拍即合说起。
  
  说来也怪程家骥自己立场不坚定,没有顶住从‘后院’袭来的压力,有条件松了让正闲得发慌的吴少君参与筹办,由欧阳先生挑头的旨在为难童措筹生活费的义演周的口。
  
  程家骥一时的短视软弱,很快就酿出了一个硕大的‘恶果’。
  
  正当他为吴少君答应不再公然过问‘童养媳杀人案’而沾沾自喜时。
  
  吴少君却假借为义演周宣传造势之名,在岳阳城中掀起了一场掀然大波。
  
  凭心而论,包括吴少君本人在内,谁也没有想到,一旦有巨大的财力和权势做后盾。过往多半是是以聚上几百个的妇女喊两句口号、游游行,就完事回家煮饭带孩子的形式进行的女权运动。竟能波涛汹涌到,‘冲’得多是三妻四妾心犹不足,又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岳阳大小官员、衮衮士绅们无不如坐针毡,一个个都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往程家骥的办公室里窜的地步。这些就在几天前还鼓动、唆使自家的女儿小妾参与吴少君搞的这个活动,以攀上程家骥这颗大树的官员士绅们,话是说得一个比一个拐弯抹角,可意思只有一个,司令大人管管您的老婆吧,再这样下去大伙儿的日子都甭过了!
  
  于是乎,虽明知自己中了吴少君的迂回之计,(面对时下这种女权高涨的大环境和虽不直接干预可在意识倾向却是那样的旗帜鲜明的司令夫人,还谈不上有多少司法独立精神可言的法院,敢判那个其情可悯的童养媳死刑?!),却既不愿,也无力,自食其言的对早在这个事情上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四位夫人,实施强行镇压的程家骥,在不厌其烦之下,也就剩下溜之大吉这一路可走了。
  
  车队于当日午间抵达新二十军部所在地羊楼司镇。
  
  自觉窝囊得到了家的程家骥,一看见笑得合拢嘴的文颂远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那不会想不明白文颂远这喜是从何而来。要知道,向来对文颂远看得紧到一天三抽查五汇报的秦玉兰,这会儿可是正在岳阳帮着意气风发的吴少君摇旗呐喊了。也就是说,他文颂远的快乐,是建筑在程家骥的痛苦之上的。
  
  可随即程家骥也就释然,事情是自己老婆弄出来,反过来迁怒于文颂远,也没太担当了。再说,比比家有霸王龙的文老二,自家已经算是幸福的没了边,就让他高兴会吧。反正秦玉兰也是去去就回,想在这方面笑话号称全集团军头号‘妻管炎’的文老二,这辈子长着了,有的是机会!
  
  这一对同病相怜的盟兄弟,正在一大群军官士兵的簇拥下沿着镇外的战壕、地堡才边走边看了个把小时,一阵稠密的枪声就从北边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程老大,有情况,那是羊楼峒在开仗火。”听从文颂远这么一说,程家骥也顿时紧张了起来,羊楼峒那可是羊楼司的外围阵地,也是这一地域的天险所在。
  
  “来的好!走!回你的军部去。”心绪不佳归心绪不佳,可这一有情况,早已被频繁的战事薰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职业军人的程家骥,就被涌上心头的无尽斗志,变成了一头嗜血如命的猎豹。
  
  ###第六十二章岳阳记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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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阵枪声来得固然是猛烈突然,可消逝的速度却也不慢。没等程家骥、文颂远等人小跑到军部,羊楼峒方向就渐渐趋于平静了。
  
  驻守羊楼峒的一九九团随后就把初步情况报了上来。约为三百人的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在抢劫羊楼峒附近的一个小山村时,被该团派出的一个连级的巡逻队发现,双方随即发生激烈交火。未几,虽说人数上占有优势,可在武器与训练程度方面远逊于一九九团的这股武装,便溃不成军的仓皇向东逃去。现该团团部已又再行派出带着电台的两个连队配合巡逻部队进行追击。
  
  “让孔继如去审一下俘虏,看看是从附近那个山头里钻出来土匪,要是顺手就让谭笑林(一九九团团长)派一个营去一锅端了吧!”满心以为这回又能痛快淋漓的厮杀一场的文颂远,在极度失望之下,顺口下达了命令。严格说来,让一个军法处长去审俘,在职权上是不大说得过去的。可这是在新二十军里,文颂远既觉着孔继如用得顺手,程家骥又没说话,那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有异议。
  
  事实很快证明了孔继如在这方面的能力,那边三个连队才踏上返程归途,这边孔继如就昂首挺胸的回来复命了。
  
  “林胜的队伍?怎么跑到军事重地来了?”对于这个臭名昭著的林胜,程家骥可是久仰了。
  
  此人在抗战前是位于江西九岭山脉中段的铜鼓县的一个警察小头目。自打日军在南昌战役前期中攻陷了铜鼓,林胜就摇身一变成了日军所组织的伪大汉兴复军的支队司令,拉起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在铜鼓县城中为虎作伥、为敌张目。
  
  中国军队在三九年秋的大反攻中获胜后,林胜又宣告反正,被国府任命为铜鼓县长兼县保安团长团长。此后的几年间,自安徽南下、湖北东进的日军,一直在南昌周边与中国军队往来拉锯、缠战不休。这个林胜也靠着时而降敌,时而反正的流氓手腕,日渐坐大。极盛期时,林胜麾下曾有过三千多人枪,他的地盘也从一个县城一步步扩大到了九岭山区的近半地域。而频频接受各方势力委任林胜头上的官衔,也是多不胜数,其中比较能上得了‘台面’的,就有汪伪和平军暂编第八十师师长‘中将’师长、重庆委任的游击总队少将总队长等四、五个,堪称赣省的一大怪胎。
  
  去年春夏之交,对反复无常的林胜彻底失去了耐心的日本人派出一个大队的兵力,重创了这支半兵半匪的杂色武装。林胜兵败后率近六百残部,窜入了主要座落在赣东北的修水、武宁两县境内幕阜山深处。由于这一地区有数以万计的为逃避战乱而藏身于此的‘山民’存在,林胜的队伍又迅速重新澎涨到两千余人。此人还在今年年初以六百两黄金的重贿,买通南昌省府中的某位要员,窃取了一个行署专员的名份。
  
  当然,不管表面上的身份如何变化,做为一个枉顾民族大义,只求能满足其个人野心的乱世草头王,林胜那就奶就是娘的本质,是永远不会变的。一待在幕阜山站稳了脚跟,当日兵败铜鼓时,口口声声要日本人不共戴天的林胜,就迫不及待再次接受了日本鬼子所豢养的伪南京政府的‘委任’。
  
  “钧座,那个被俘的大队长交待,山里正弄粮荒,他们这个刚组建的‘支队’是下山来‘打粮’的,不知怎么的就让他们刚掳来充当向导的本地人给带到羊楼峒附近来了。”孔继如立时就此做了解释。深恨这批土匪的向导,是故意把林部的这个‘支队’引到‘危险地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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