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镌碑永名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镌碑永名 (第2/2页)像一条僵死在岸边的鱼,猛地打起挺来。
可是祂已经要死了!
祂根本再没有反抗的力量。
在三尊超脱战力的注视下,祂什么都做不了。
祂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却还是如此艰难地扭动。
已经分开的两半身体,各以不同的姿态扭曲。
一半想要窜起,一半想要沉坠。
祂已经表现过很多次情绪,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这般失态……真正的失态!
就连被楚天子斩死这具超脱身时,祂也未有如此。
“我本以为您可以平静地接受消亡!”诸葛义先的声音,异样的激烈。
“我已是衰死之身,即将永远消亡。纵然做过些错事,有碍于楚,使彼辈有恨于我。也不必在这样的时刻,这样言语。”【无名者】几乎已经衰死的残躯里,有哀哀的叹息:“我当然什么也不能再做,但人死之后,连名字都要被更改,事迹也要被嫁接吗?”
“为您确名,倒也不觉辛苦。人生所谋,只此一局而终!”诸葛义先的声音道:“也该为您解惑,免得您苦等归来之机,却永不能见机得命,反留执念成孽。孽也无妨,但这世上还有一些跟您有关的东西存在,我总归不能心安。”
他对【无名者】实在尊敬,但这杀意坚决得无法形容。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当然也要所有能要的。
章华台给了诸葛义先支撑,让他的声音虽然衰老,却宏大:“您脚下正是阿鼻鬼窟,此陨仙林鬼物源起之地,也是现世鬼气最盛的地方。当年这里还不叫陨仙林,诸圣的确在此谋大事,作为主局者,阴阳真圣之所以选择此地,就是因为此地鬼气炽盛。”
“您说您是阴阳真圣。鬼圣仍然存世,却于鬼道无所益,于阿鼻鬼窟无所用——我不信。”
“天公城立,我朝默许的唯一条件,就是天公城在立在阿鼻鬼窟之上,以此隔绝您有可能的对阿鼻鬼窟的索取——事实证明您并不需要。”
“山海道主归来,鬼凰练虹诞生,大益鬼道。练虹诞生的第一时间就环飞陨仙林。您以为它是在寻找什么呢?鬼圣若存,当有道显,而您寂而无名。”
“有此数桩,已经足够动摇您阴阳真圣的身份。而您自谓阴阳真圣,却还要吞斗昭、姜望而成丹!岂不可笑?”
“说什么丢失的真意……我朝宋菩提赴祸水围杀孟天海,拾云梦舟游五德破灭世界,亲见阴阳小圣残迹,并无半分孽染。恰恰相反,他们是在抗拒菩提恶祖侵入的过程里消亡!”
“您所说的,哪有真话?”
“真相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无名者】痛苦地喘息,仿佛以此感受祂已经消逝的生命:“你被你片面的所见而蛊惑。”
“我所看到的真实,让我走出您这样一位超脱者的谎言!”诸葛义先的声音道:“我相信藏在陨仙林里的无名存在,一定是诸圣之一。但若不是阴阳真圣,又会是谁呢?”
“我在超脱瓮里,故意对左公说,陨仙林中超脱者,很有可能是阴阳真圣。这般对话就是为了给您一个顺势而名的切入点,而您果然以鬼圣自名!”
“因为您最了解他,也最有把握演绎他。”
“您对阴阳真圣太了解。讲起很多事情,就像在祂身边一样。那位陪着阴阳真圣往谒至圣的,就是您吧?那位去无冤岭救阴阳真圣,最后只接走鬼魂的,也是您——阴阳真圣的至交好友,名家真圣公孙息!”
“我相信您和鬼圣曾经亲密无间,彼此有过最真心的信任。他最后也的确遭到了背叛,但我想背叛他的不是阴阳二贤,而是您。”
“您想要阴阳真意而不得,恰恰是阴阳二贤坚守鬼圣遗愿,至死不离祸水。彼处有莲华圣界,有红尘之门。您百求而不得,而斗昭、姜望得传承,所以您一直在等他们绝巅。我说的对吗?”
“墨祖虽然消失,墨家传承犹在,故有‘墨’字传世,故世人仍知有墨祖。”
“您从中获取了经验,为了彻底藏名,早就弃圣绝学。”
“故而最善变通的名家,却死守先圣规矩,不肯更易一字,以至七代而亡学说,是百家学说里最早消亡的那一部分。不是您的后人不肯变,是您不允许。我说的对吗?”
“断绝传承的不止名家,名家断绝的过程不合理!这也是我怀疑您的原因之一。”
“请君试看章华台!”
章华台中,这时喧声鼎沸,人人都在激烈地讨论,各尽智慧,各显辩才,其所论者,或“历物十题”,或“辩者二十一事”,还有坚白之察、无厚之辩、白马之辩、名实之辩、两可之辩、是非之辩、本迹之辩、有无之辩、无序之辩、同异之辩……
名家传承已绝,但散落在诸学的菁华,竟然绝大部分都被取出,于此刻在章华台里,尽楚人之才智,反复论证!
【无名者】在这样衰灭的境地里,几乎不可自控地绽放辉光。
名家传承复其名也!
章华台轰隆隆隆,整个陨仙林陷入一种庄严的安静。
只有诸葛义先的声音,一再轰鸣。
而【无名者】一时并未立死,似乎被激起了某种执念,无法瞑目。一时衰声道:“我通百家,也囊名学。尔辈所言颇多,无非……想当然耳!”
“听明白了。您想要证据,更坚实的证据,让您可以接受永恒消亡的那些,铁和血的证明……”诸葛义先的声音道:“您知道为什么陨仙林这么大,我们却选择把您钉死在阿鼻鬼窟么?”
所有人都听得到,诸葛义先有一次艰难地呼吸声,缓过来后,他道:“有劳陛下!”
楚天子的表情藏在旒珠之后看不清,但他的确给予诸葛义先毫无保留的支持,抬起手来,遥按鬼窟下方——
嗡!
一声悠长的、破界的嗡鸣!
所有人都能看得到,自那无底鬼窟之中,倏然飞来一杆黑气环绕的青铜长戈。
其上锈迹仍在,分明血痕不朽。
一时杀气冲天,不断冲刷那尊超脱者的残躯。
【龟虽寿】!
魏国大将军吴询之配兵。
也是纵横真圣庞闵当年的配兵。
阿鼻鬼窟当然并不连接幽冥世界,可是阴阳贯通,鬼气极盛,连不连接,也没有分别。
在幽冥世界征伐的无上名兵,一跃而至此界中。
【无名者】在空中僵硬地低头,褶皱深深的眼皮当场被杀气割破,一对浑浊血腥的眼球露在了外间!
祂恰恰看到那向祂疾来的青铜长戈。
也瞬间被这支长戈,勾啄了面门!
并非是吴询有此伟力,这是【龟虽寿】本身的因果。
如地藏这般的存在,尤其能够看得到,【龟虽寿】上的那一滴血,正是【无名者】的血。
【无名者】当然也要想起来,这是庞闵当年予祂的创伤!
在祂入主‘天衍至圣身’,成道超脱之后,这滴血养在庞闵杀意中的血,竟然也跃升不朽。
好像从未离开祂。
于今成为祂消亡的因由。
【龟虽寿】从来没有遗忘那个名为“公孙息”的人。
这是来自庞闵的复仇吗?
但在这个时候,【无名者】想得更多的,却不是过去,而是今天……
楚人既然能够请得动吴询的【龟虽寿】,自然也请得动吴询的兵仙宫。
倘若姜望不能请来,这兵仙宫加上驭兽仙宫,也能成为陨仙林里的起手。
诸葛义先为今日,的确是做了太多或许用不上的准备!
当年角芜山上的那个年轻人,这么多年躲在章华台里寸步不离,难道就是为了避免被祂察知其谋?此人为今日到底筹谋了多久?
而祂直到今日,才来得及心惊!
“人间世不见人间,三途桥非有三途……”【无名者】呢喃,祂那似乎永远不会磨灭的意识,也终于要消失了。
但诸葛义先的声音继续道:“您的丧礼还没有完全结束,您还需要再坚持一下——有劳了,山海道主!”
凰唯真于是一按掌。
【无名者】的道躯竟然一个激灵,眼眸又再次泛起神光!
幻想成真的力量,使祂最后的意识没法彻底涣散。
祂已经要死了,可没法死得那样痛快,更不能死得不够干净。
这一刻,祂裸露外凸的眼珠里,终于涌动了惘然!“为何……会如此!”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不!”
祂猛然激动起来:“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对抗什么……”
“只有我能对抗!”
“那些人……我们……他们要做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我才是真正清醒的那个人,我做了唯一正确的选择,我保留了我们的力量!也保留了这个世界的希望!!!”
“我爱你们!我爱这个世界!我为人族而战!为何你们如此对我,为何!!?”
但祂的歇斯底里到此为止。
因为又一杆大旗横空而来,猎猎作响的旗面,淹没了祂的癫狂。
那岿然立于高天,与淮国公左嚣并立的威煞身影,戴青铜鬼面、披国公战甲,掌强军而至,聚兵煞腾天……
大楚安国公伍照昌!
此公率大军而来,大楚已两位国公在此!
当初因嫡孙伍陵之死,凄惶入林,遍寻残迹而不得,在林中徒然悲啸的这位大楚国公,今日鼓张军煞,强势杀来!
还带来了他的大楚六师之【恶面】!
恶面军人人鬼神,的确是最适合扫荡陨仙林的强军。
可是伍照昌不是守在度厄峰吗?
姜望还在疑惑,甚至斗昭都很费解。
可奄奄一息被强行吊住的【无名者】,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祂悬吊在那里,凄声地笑:“好久的伏笔,好长的布局,好深的前章!”
楚天子当年一剑削去南极长生帝君的帝号,为的正是今天!
长生君以【名】为道则,尤其懂得把握“姓名”,此怀剑其罪也。
楚国正要以此君为剑!
“出来吧!”伍照昌的声音好像混入恶煞,凶炙魂灵:“做你该做的事情。”
那支恶面煞旗,在空中一卷,从中便走出一个面如傅粉的绸袍男子——早先穿的是帝袍,早已换成了常衣。
南斗殿宗主——长生君!
他跌跌撞撞地立定在空中,也不说别的废话,只遥遥一指【无名者】的残躯:“今予名——名家圣人公孙息!”
世之超脱者,永恒而不灭。
仅仅找出祂的名字,也不足以记住祂!
还需要立碑以刻,需要长生君这样的懂名之人,予以镌刻!
轰隆隆隆!
在地藏慈悲的眼神里,在凰唯真和楚天子的沉默注视下。
陨仙林中无边鬼雾,就此聚成一碑刻,从天而降,就此镇在【无名者】的残躯,将祂最后的意志、所有的残留,全部抹杀!
碑文镌曰——
“公孙息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