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一代人的余烬
第四百零四章 一代人的余烬 (第2/2页)没过几年,唐纳德男爵就开始变得喜怒无常。
随着领地萎缩,波洛身边的人一个个被赶走、开除,连马夫和园丁都被赶出雄鹰堡自谋生路。
那时波洛已在雄鹰镇安家,父母需要赡养、妻子重病在身,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
是老戈登执意留下了他,哪怕当时格里菲斯家族的财政再困难,每年8枚金币的报酬也从未短过。
若不是老戈登,波洛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擦去眼角泪痕,波洛直起身子,轻声对菲奥娜道:
“像戈登先生这样的好人,一定会在先祖身侧得以安宁。”
菲奥娜点了点头:“嗯,您也要注意身体,波洛叔叔。”
在妻子的搀扶下,波洛擦着眼泪走向一旁。
可菲奥娜精致的面容上却看不到一丝悲伤。
“埃里克叔叔。”面对新的来宾,菲奥娜再度行礼。
埃里克是带着妻子和儿子一同前来的。
向老戈登致哀后,妻子和儿子先走到一旁,埃里克却驻足下来。
说实话,埃里克和老戈登没什么私交,早期相处也算不上愉快。
可老戈登,却是埃里克在人生最剧烈变化的一段时间里,共同前进的那个人。
老戈登只要活着,埃里克就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老。
可如今,老戈登还是走了。
“擅长作战的人,往往不会有震惊世人的名声。”
埃里克忽然想起了伯爵大人常说的这句话。
这句话不仅仅是指带兵作战的骑士,也是在说老戈登这样的人。
老戈登还清醒时,军队的后勤补给总是一路畅通,根本不用埃里克来操心,不等他觉得物资不足,便早已有下一批补上。
而从老戈登变得浑浑噩噩、菲奥娜接手了相关工作后,情况就变了。
不能说菲奥娜没有尽心,但细节上总有些对不齐。
以往根本不需要埃里克操心的东西,就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面对。
每当这种时候,埃里克才更加理解,为什么第一批册封的骑士中,有老戈登这么一个从未上过前线的人。
“埃里克叔叔,请您不必那么难过。”菲奥娜轻声道:
“您能来到这里,我爷爷、还有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埃里克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站得太久,点了点头:
“……抱歉。”
前来悼念的来客还有很多。
常理来说,一位骑士的葬礼,本来不会有太多人出席。
作为其封主的贵族会到场,同一封主下的同僚会来看望,再有就是这位骑士自己的家臣。
可老戈登的葬礼,却有西北五郡贵族们集体前来吊唁,哪怕他们并没有受到邀请。
葬礼从清晨开始,直到傍晚才来到尾声。
“伯爵大人!”
一阵低低的行礼声后,雷文来到了老戈登棺前,神色肃穆。
虽然早已接受现实,但直到这一刻,看着棺材里毫无生机的尸体,雷文才对老戈登的死亡有了一种真切的感知。
抚摸了一下老戈登脸上的皱纹,闻着尸体早已僵硬且散发出的微微臭味,雷文莫名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荒诞感。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在拍电影,也不是在写。
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活,看得见、摸得着的当下。
鞠躬致意,雷文转过身来面对一众贵族:
“今天,是无比沉重的一天,对格里菲斯家族来说,尤其如此。”
“戈登·拉姆齐,我的管家,格里菲斯家族的骑士,与世长辞。”
“他的成就有目共睹,他的贡献毋庸赘言。”
“……职责,义务,忠诚,这些我们总是挂在嘴边、总会不经意忽视的东西,是戈登骑士一生践行的准则。”
“当整个格里菲斯家族走向衰败、走向无边黑暗时,是戈登骑士燃烧自己,留下了火种延续的希望。”
“格里菲斯家族,会永远铭记他的奉献。”
说完,雷文将自己胸前佩戴的格里菲斯家族纹章摘下,放在了老戈登棺内,又亲手为他封上棺盖。
掌声响起,回荡在教堂之内。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肃穆,但心思却各不相同。
格里菲斯家族的各级官员们,有人羡慕老戈登的哀荣,有人立志以老戈登为榜样,也有人单纯地在为老戈登哀悼。
但贵族们的心思就复杂许多。
他们到来,大多是因为知道雷文看重老戈登,想要借此加强和雷文的联系、走动。
可还有些人,却带着一些别样心思。
老戈登只有菲奥娜这么一个后代,他的爵位和领地也将由菲奥娜继承。
而一个内向、不善交际的少女,在失去了唯一亲人的情况下,总是会变得脆弱。
只要趁此机会走进她的心里,便能将老戈登的遗产收入囊中。
可让这些人失望的是,菲奥娜表现得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内向,也丝毫见不到崩溃的痕迹,应对贵族们的哀悼时表现得更是自然而得体。
之后从神官弥撒、到移棺安葬、再到葬礼之后的答礼酒会,菲奥娜的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将明里暗里的刺探、搭讪都应对了下来。
整场葬礼,从始至终,都不曾表露出任何情绪。
而一直关注着菲奥娜的豪威尔,却克制住了冲动,他毫无道理地觉得,这时候任何交流,对于菲奥娜都是一种负担。
葬礼前后持续了5天,菲奥娜也忙了5天,让想要过来捡便宜的贵族们都蹭了一鼻子灰。
7月17日,夜。
随着最后一批葬礼来宾离开,菲奥娜终于摆脱忙碌,回到了雄鹰城。
她本想回自己房间休息,可回过神来时,却已坐在了爷爷的书桌旁。
这张桌子跟了老戈登一辈子,雄鹰城建成后特意从雄鹰堡搬了过来。
有些脱漆的桌面上,还能清晰看到墨水瓶摆放的压痕。
呼——
一阵风声吹过,虚掩的房门忽然开了,咚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菲奥娜还是怔怔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柔软窗帘被清风吹起,打乱银色长发,起伏着抚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然而她还是一动不动,厚如瓶底的眼镜片下,无神双眼毫无焦距,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无知无觉,就连呼吸的幅度都无法看清,仿佛与这个世界剥离开来、再无干系。
脚步声响起,本已从门前走过的雷文,倒退几步又走了回来。
看着僵坐在椅子上的菲奥娜,雷文轻声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啪嗒
豆大眼泪顺着菲奥娜眼角流下,连续不断、再无法遏制。
“……”菲奥娜五官拧在一起,唇齿开合,却发不出一点像样的声调。
银发从肩膀滑落,菲奥娜缓缓低头,双手环住膝盖,纤长手指上指节弓起,崩出苍白颜色,仿佛整个人都已濒临破碎,只有如此才能将自己收拢;足尖落地,足跟却挂在椅子的横木上,抽搐着、颤抖着,这颤抖又很快传递全身,好像一只大雨中被抛弃的迷茫小狗。
“呜……!”
压抑了足足半个多月的崩溃,终于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